電影大道．MOVIE BOULEVARD

今年底，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（CDC）針對HIV發布了最新的觀點－『U=U』，Undetectable = Untransmittable，意即正在進行治療並有效控制病毒量達到可檢測量以下的患者，是不具有傳染力的。這樣一個概念顛覆了長久以來人們將之視為不治之症的想法，開啟了另外一扇大門。人類從發現了這種疾病以來，經過了許多科學上、思想上、道德上的激辯，即使科技相當發達的現代，還有人以為愛滋病會透過空氣傳染，或是認為這是專屬於同志族群的疾病。今年就有這樣一部電影，帶我們回到1990年代的法國街頭，在那個或許科學醫療都沒那麼發達的年代，人們是怎麼為了喚醒對HIV的警覺與意識，而走上街頭努力的。

電影《BPM》（Beats Per Minute／120 battements par minute, 2017）劇情以法國愛滋行動組織『Act Up』所發起的社會運動作為主軸，呈現出一場接著一場對抗政府、藥廠和社會偏見的激烈抗議與遊行，劇中出現每一個關於HIV的知識和抗爭的訴求與標語，無論是1990年代的人們抑或是三十餘年後的現代，都是我們所必須知道，卻可能忽視的資訊。電影的一開場，就迅速攫獲了我的注意力。以Act Up到愛滋病學會現場抗爭的畫面做為開場，再剪輯入這個組織運用平日晚上開會的片段，他們開會時把握發言時間，台下的人以彈指作為贊成，噓聲代表反對，快速決議每一個需要定案的議題，快節奏的進行方式不但沒有讓這部電影乏味，更讓人看到了一個群體目標明確、高度效率的展現。

如果你參與過浪費時間又沒有結論的會議，你會非常讚賞這個團體開會的方式，但是當你回過神仔細想想，這些人開這些會議，需要非常明確的目標，得到社會的關注，需要高度的效率不浪費時間，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在沒有目標的迷途裡。這些參與組織的人們，他們是患者，是患者家屬，他們所要對抗的不只是大眾的忽視與無知，不只是政府與社會的顢頇，更是逐漸流逝的健康。他們沒有得到新的醫學突破，就等於失去希望，等待死亡，他們沒有喚醒社會大眾的意識，就等於會有更多的病友一起等待死亡。

《BPM》當然不只有這個組織一場接著一場的抗議，在導演兼編劇羅賓康皮洛（Robin Campillo）的巧手編織下，成員之間的互動成為了電影中最充滿溫度的部分。主角西恩，一個在少年情竇初開時期，迷惘而受到已婚老師的誘惑之下初嘗禁果，換得了辛苦的後半生。從前半段西恩時而嘻笑時而漫不經心的表現，很難想像到他所隱藏的是多少沉痛的心事，多少折磨的病苦。或許就是因為有了前半段的鋪陳，我們看到了西恩多麼投入在這些抗議活動中，卻時常把被警察逮捕等看起來嚴肅的事情拋諸腦後，我們都遺忘了他也正是一個受感染者，他的時間也正在一點一滴消逝。當電影進行到後半段時，從公共活動慢慢轉移鏡頭，聚焦到西恩的私人生活時，你完全可以明白他們這麼辛苦，努力在生活的夾縫中，尋求一個發聲之道，是為了什麼。

於是當你隨著鏡頭，一分一秒的咀嚼著西恩在與他痛苦的生命搏鬥時，你彷彿能夠感受到同等的疼痛與掙扎。這部電影法文片名120 battements par minute，用在音樂上，是一分鐘演奏120個音符，是聽起來最為美妙的音樂，用在心跳上，每分鐘120個搏動，是在運動時最有效率的心跳節奏，或者，我們可以說是用力活著的節奏。取下這個電影片名，看看電影中每一個Act Up的病友，看看西恩，他們正是用著生命最後的搏動，將他們生命的體悟，擴散出溫度，企圖引起人們的關注。或許這心跳的搏動會有停止的時刻，就像你在電影中看到的，在西恩與Nathan的新家裡，隔著一面牆，一面是家人與朋友聚集，等待天亮，另一面是毫無生氣的冰冷（關於這一幕，看了相當鼻酸，因為在法國，愛滋病逝世的病患是沒有辦法舉行葬禮的）。但是這一群人會延續著這樣努力活著的心搏，繼續傳遞所要訴說的理念，隨著電影最後一幕，骨灰、派對、心跳節奏，我們知道，關於HIV的戰爭，依然還有人在努力著。

除了病友的故事，電影中的男配角Nathan，他是一個HIV negative的參與者，電影中西恩問及Nathan是怎麼維持negative的，他所陳述出來的故事，讓人有點感慨。他所說的不僅是他自己的人生故事，更是許多人在面對這項疾病時所產生的徬徨，一字一句說出的並不只是一個經歷，更是許多人惴惴不安的心理。我很喜歡《BPM》這部電影，所呈現出來的知識量之大之正確，可以視為是一本教科書，但除了議論的部分以外，電影時而論述時而抒情，顧及到的不僅是愛滋病患所面臨到的身心靈的困境，更涵蓋到了病友家屬的心境。真摯誠懇的情感描繪加上目標明確鞭辟入裡的敘事，讓《BPM》不僅是一部關於愛滋病、關於同運、關於生死的電影，更是一個讓你走入這個世界，可以讓你感同身受，設身處地的橋樑，有的時候，了解，就沒有恐懼，沒有恐懼就沒有對立。這是這部電影存在的必要價值。